我们仿佛是在异乡的屋檐下因为躲雨偶然相遇,雨停了,我们又会各走各的路。我只好像一个清贫的主妇安排家计那样,把我们相爱的时间精打细算,守候他的偶尔的失眠和醉酒,等候着惊听天人语。
人生不过像一场雨那么短暂,我们要彼此珍惜,并让对方感觉到爱中的自由自在。我像一个清贫的主妇安排家计那样,把我们相爱的时间精打细算。
多年以前,爱上红子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他不爱说话,有时候叫他,也不立刻应答,等我叫到第五声的时候,他就连续答应五声,那个时候还觉得特别好玩。
幸运的是,在我恋爱的上个世纪80年代,我们都还在两所隔了几千公里的学校读书,而那个时候的恋爱无法借助昂贵稀有的电话,所以红子有了发挥书面表达特长的机会,几乎每天一封情书,写了好几年。我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妻子。
后来,一起生活了,偶尔也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喜欢说话的伴侣,但红子依然"金口难开"。恋爱也许像音乐一样,有旋律似乎就够了,但是,婚姻却像电影一样,如果一直是沉默,很难让人天天看下去。很多时候,我都想,如果不是80年代特定的恋爱方式,我也许和红子成不了夫妻。
好在我的朋友很多,红子也不限制我的自由,我可以和朋友们尽情聊天;另外,生活的忙碌也减少了我对红子的"纠缠"。不过,也许是物以稀为贵吧,我还是时时"恭候"着红子和我说话的机会。
慢慢我发现,红子在两种情况下喜欢说话,一是半夜失眠的时候,一是喝酒醉了的时候。但是,红子只是偶尔失眠,比如,一个月失眠一次;也只是偶尔喝酒,醉酒就更少了,比如两年醉酒一次。
但是对于我来说,已经十分幸福了。所以,我对红子说,如果你失眠或者醉酒,一定叫醒我,如果我出差了,你就给我打电话,总之,我要听你说话。
有一次红子做了一个伤感的梦,大约是梦见逝去的父亲了,他因此失眠到天亮。但他事后说,看见我睡得很香甜,就不忍心叫醒我。我知道他对父亲的感情很深,很为自己没有在深夜陪伴他而遗憾。我对他说:一个人在深夜静听宇宙,怀想阴阳两隔的至亲,你怎么可以没有我的陪伴,让我们失去了灵魂相爱的机会呢?后来,再遇到失眠,他就会叫醒我了。虽然是从梦中醒来,要过好一会儿身体才舒服一点,但我还是觉得和老公说话如饮甘露。
还有一次,我在西安培训半年,正好在那里过圣诞节。我很晚回到住处,往家里打电话却没人接。红子一直不用手机,我根本无法和他联系。他日常生活极其简单,除了我就是单位同事。我给他认识的所有人打了电话,都没有找到他。我这个人容易紧张,到最后,都担心是不是遇到什么不测了。
直到子夜,我终于打通了电话,原来他去看望出差来北京的堂兄,陪着喝酒了。显然,他已经醉了,因为他显出了话语连篇的迹象。我因为受了惊吓,觉得至爱老公失而复得,所以,也滔滔不绝。我的两块手机电池都刚刚充了电,每块电池可以打四个小时。我还是贪心,第一块电池打完的时候,我急忙又把它放进了充电器。我的手打酸了,头也痛了,但我还是舍不得在老公停下来之前停下。直到最后,天亮了,我的手机突然打不通了才停下。我问西安的朋友,才知道,因为我用的是西安的号码,话费到1000元就会自动停机。事后,我问红子,电话停了,他是否就睡觉了。他说,哪里,在家里又发了两个小时呆,才去睡觉。我问他怎么不从家里打给我。他又说,担心我白天要做事,也该休息一会儿。过了很长时间,我都在遗憾。在我的生命中,这几个小时本可以和老公说话却被浪费掉了,这成了我常常追忆的时间,仿佛丢失过宝石一样。老公有时候嘲笑我,怎么那么喜欢说话。他说,话说多了,不就是废话吗?人只有在不清醒的时候,才会废话连篇。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我不知道,老公在深夜失眠和醉酒的时候说过的话,难道他都不知道吗?那些话,怎么能是废话呢?
也许,那个时候,我们会回到过去,说起所有的美好旧事,比如,恋爱时候,为了把一种鸟叫声学会给我听,他就在暑假的酷热天,翻山越岭去找一个放牛的小孩子学习技巧。我们也会说一些可以自嘲的事情,比如,有一次,他挣了两万元钱,我知道以他温和的个性一定要不回来,我就陪他去青岛要,但是对方一直拖到我们上火车的时刻才给我们,使得我来不及去存。那也是我们第一次拥有那么多钱,我表示带在身边我会很紧张,付钱给我们的老板说,这不算多,他自己曾经拿了80万现金坐飞机。虽然这老板给了我勇气,但是,一路上我还是一直死盯着那钱,觉得是老公天天熬夜挣来的血汗钱,可丢不起。事后回忆起来,老公就讲笑话给我听,有一对老夫妻,得了一块金砖,每天晚上就轮流背着,还不停地问:"老伴,在吗?它在吗?"当然,还有更好笑的笑话,我们笑得在床上打滚,失眠的人,就更难睡着了。
这些都是我们自己酿造的美酒,但仿佛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才会打开密封的地窖,拿出来畅饮。
我喜欢这样的深夜从睡梦中醒来和老公聊天,这种谈话有一种奇特的氛围。醉酒的老公和我说话,仿佛婴儿在很小的时候,只愿意接纳母亲,我感到两个人生命的神秘牵连;至于从梦中醒来,仿佛"死而复生",更容易让我想到生命和永恒对抗的力量,我想,无论如何,我和我爱的这个人又从上帝手中多得到了一些相爱的时间。而且这些时间,一点日常生活的杂质都没有。多年以前,恋爱中的红子写信给我说:"我们仿佛是在异乡的屋檐下因为躲雨偶然相遇,雨停了,我们又会各走各的路。人生不过像一场雨那么短暂,我们要彼此珍惜,并让对方感觉到爱中的自由自在。"因此,这此年来,红子从不限制我喜欢交往的天性,我也不反对他喜欢独处和静默的天性。一想到人生不过一场雨那么短暂,我只好像一个清贫的主妇安排家计那样,把我们相爱的时间精打细算,守候他的偶尔的失眠和醉酒,等候着惊听天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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