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云老和尚的禅风
净 慧
今天给各位介绍虚云老和尚及其禅风。虚云老和尚的前生是憨山大师,这一点我们可以从虚云老和尚自己的话里得到证实。老和尚在南华寺任住持时,晋院的那一天到各个殿堂拈香礼拜说法。老和尚在憨山大师肉身像前拈香礼拜的时候,他的法语是这样说的:
今德清,古德清,今古相逢换了形。
佛法兴衰听时节,入林入草不曾停。
憨山大师的法号是德清,虚云老和尚的法号也是德清。但是古今相逢不是一个色身,换了形体。古德清的肉身还在,今德清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所以说“古今相逢换了形”。“佛法兴衰听时节”,当年憨山大师去中兴南华寺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充军之人。他以一个“服刑者”的身份去中兴南华寺,把六祖道场振兴起来。虚云老和尚去中兴南华寺的时候,六祖三次托梦召他。当时广东省的主席李汉魂也再三邀请老和尚,一定要他老人家去南华寺。所以说佛法兴衰的时节因缘不同。佛法也是因缘法,它的兴衰也是由时节因缘来支配的。当然,人是众多因缘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入林入草不曾停”,生生世世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这就是菩萨的精神。过去沩山祖师曾说过,百年之后他要到山下去做一头水牯牛。我们今天的人听了这话会害怕,为何不去极乐世界,而是要去做水牯牛干什么?但对禅宗的大德来说,整个修行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度众生的过程,今天走到山林中去,明天又到草莽中来,不停的奔走,只要哪儿有众生,哪儿有苦难,他们就到哪儿去。这就是菩萨的精神。
老和尚这一辈子,从五十六岁以后出世为人。所谓出世为人,就是说结束了专修的生活,真正出来弘扬佛法,救度众生。老和尚每十年修一个道场。他最初修的道场是在云南。那时云南的汉传佛教很衰微,他老人家朝鸡足山的时候,看到迦叶尊者的道场已经衰败到了极点,于是就发心在那个地方修了一座寺院,叫祝圣寺。直到现在,那里还有人继续住持、弘扬佛法。以后他又在昆明修了一个云栖禅寺(即华亭寺)。再以后又回到鼓山,中兴鼓山道场。民国二十三年,也就是一九三四年,老和尚来到广东南华寺,在广东住了二十年。一直到解放初期,他还住在广东。一九四九年的春天,他去香港打了一堂水陆。当时全国已经解放了一大半。这时有人考虑到老和尚的安危,就邀请他留在香港。老和尚说:“我有我的责任,我不必留在这个地方。”可见老和尚是一个愿力很大的人,他完全把个人的安危得失置之度外。后来有人就这个问题评论说:“虚云老和尚既然有神通,他为什么到了香港以后不留下来,一定要回去做什么?而回去以后又遇到了很多的挫折。”这种评论真是肤浅至极!佛教假使没有那些真正具有责任感、使命感的大德出来支撑的话,哪会有今天?所以从老和尚整个人格来讲,他真是一个具有大无畏精神的大丈夫!
谈到虚云老和尚的禅风,要讲好这个题目,非常不容易。为什么呢?一是他老人家活动的时间跨度特别大,二是他老人家的禅风可以说是高深莫测。要了解虚云老和尚的禅风就必须对他所处的时代环境有一个大体的了解。虚云老和尚诞生于一八四零年,圆寂于一九五九年,与赵州齐年。他十九岁就出家了。他参学弘法的时间整整一百年。他所处的这一百多年,正是中国社会发生急剧变化的一百年,也是世界政治、经济形势发生激烈变化的一百年。从世界来说,他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他所经历的改朝换代有三、四次。中国这一百多年的重大历史事件、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都经历了。再就佛教的发展而言,这一百多年的风风雨雨,可以说他是处于历史浪尖上的人物。每逢变革的时刻,他想躲也躲不掉,想逃避也不可能。在佛教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必定要站出来,顶住浪尖,做中流砥柱,护持佛教。他老人家的禅风,是和他所处的历史时代密不可分的。
在近代佛教史上,对佛教影响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所谓“庙产兴学”。那时的寺院都有一些田产,而且寺院的规模都比较大。当时有个叫做张之洞的人,在一八八八年提出要拿庙产来兴学。当时这件事把整个佛教界惊呆了,大家都不知道如何来应付这件事。因为张之洞当时也是清朝政府的一个大官,他提出这么一个意见来,那是非同小可的一件事情,而且他的意见马上就得到了受过西洋文化熏陶的一批知识分子的响应。那时候的佛教还处于一种非常保守的状态,所以大家都不知所措。当时日本东本愿寺的一些出家人也想趁这个机会来干预中国佛教,说是要帮助中国佛教界来兴办学校。当时日本也是欺负中国的列强之一。为了这件事,江浙几省的大丛林就联名向中央政府请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日本东本愿寺的和尚来我们这里办学,他们的目的并不是真想帮助我们办学,而是想推行日本的军国主义政策,是想借办学来帮助他们的政府对中国实现侵略统治。当时日本人,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就是因为清朝政府已经提出了庙产兴学,所以他们就说,与其让政府拿庙产兴学,还不如让我们来帮你兴学,这样就可以把政府提出的“庙产兴学”的动议抵消掉。当时佛教界的一些有识之士已经警惕到了日本人的野心。如果接受了,不仅丧失了国权,也丧失了教权。绝对不能同意。正是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所以江浙的几位法师就出来创办佛学院。早期的佛学院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办起来的。最早创办的佛学院在扬州,叫扬州僧学堂,后来陆续有杨仁山老居士创办的祗园精舍、月霞法师的华严大学等佛教教育机构。当时这样做,一方面是要抵制日本的宗教渗透,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抵消庙产兴学的政令。这一事件,当时几乎所有的大丛林都受到波及,各地长老大德都感到难以应付,包括虚云老和尚在内。这一事件延续了几十年,直到抗战,庙产兴学才在国难当头的情况下有所缓和。当时大多数的佛学院,都是在这样一种形势下,为了保护庙产才创办的,一般说来影响不大。但也有办得成功的,像太虚大师办的那些佛学院。
为什么要讲这一段历史呢?因为这一段历史发生在清朝末年、民国初年。当时佛教界面临着如何迎接现实挑战的大问题。在这个问题面前,当时有两种倾向:一种是所谓的激进派,一种是所谓的保守派。激进派最初以仁山法师等为代表,后来才是太虚大师。保守派以印光法师等为代表。虚云老和尚在这个挑战面前,似乎倾向于保守派,但对激进派也有所妥协。他是择善而从。激进派对佛教有利的,他也能接受。他是以传统为主,同时也接受了当时激进派的某些做法,比如说创办佛学院。他在鼓山、南华寺等地,都创办了佛学院,并且他还邀请了当时激进派里边最有名的大醒法师到鼓山去讲课。这是不可思议的。大醒法师是太虚大师门下四大弟子之一。
虚老是以保持传统为己任的一代宗师。在他住持的寺庙里,他把明、清以来佛教丛林里的一套规矩基本上保存下来了,包括寺院建筑布局、法物设施、宗教活动以及修持方法等等。如果当时的各大丛林都像激进派那样去做的话,那么现在的丛林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虚老的生活方式、修行方式、丛林管理制度以及接引学人的方法,基本上保持了明、清以来丛林的传统,这是他的禅风的第一个特色。
他老人家走的地方很多,参学阅历也深。当时南北各大丛林有名的大善知识他都亲近过。像法忍禅师、大定禅师、镜融老和尚、月霞法师、冶开老和尚等等,都是当时有修有证的长老大德。他们有的是虚云老和尚的前辈,有的是虚云老和尚的同辈,虚老都亲近过他们,并吸收了很多接引学人的方式方法,这就形成了老和尚禅风的第二个特色,即兼容并蓄,灵活运用。
当然,虚老在禅风上也有他自己的特色。比如说,禅宗最初从律寺分离出来的时候,是以清规作为它活动的主要根据和原则。明清以来,对此慢慢有了改变。虚老住持的寺院恢复了以戒律为主、以清规为辅的体制,这就形成了老和尚禅风的第三个特色:既重视禅,也重视戒律。他的禅风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禅戒结合、禅戒统一。
传统寺院每半月有一次诵戒活动,每年有“告香”和结夏安居的仪式。现在能这样做的寺院已经不多了,但在老和尚开创的几个丛林里,仍然保持了这种半月诵戒、结夏安居以及“告香”的活动(这一活动现在也基本上看不到了)。告香就是僧团集体到佛前发露忏悔,住持带头。这些都是非常有利于僧团建设的措施,特别是半月诵戒这种活动,是很有意义的。跟随老和尚的时候,我亲自听过他老人家诵戒。诵戒本来都是住持带头,虚老每次都亲自主持这一仪式。应该说,这些规矩保证了虚云老和尚所住持寺院的僧团清净。僧团清净就能多出人才。所以僧团是不是有一套完善的管理制度,是不是有清规戒律作保证,是能否出人才的关键。
老和尚的禅风还有另外一个特色,就是对传统佛教中一切有利于摄受大众的法事活动也有所选择地继承下来。比如说放焰口、打水陆等佛事活动,老和尚都会。虽然他不经常做,但他都会。他一百多岁的时候,每年都带领云门寺、南华寺的僧团去香港打一堂水陆。那时打水陆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子,现在有的寺院一年到头水陆不断,这就太辛苦了,而且寺院的正常管理和修持活动都会受到干扰。
一九四八年,当时国民政府的外交部要接待美国的一个佛教徒。她是一个很有影响的人物,叫做詹宁氏。她向国民政府的外交部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来中国学习禅宗。当时国民政府外交部考虑来考虑去,决定请虚云老和尚出面来接待这位美国客人。虚云老和尚接受这位美国人为皈依弟子,并在南华寺为她举办了一个禅七。这位美国居士在那次禅七中得了受用。因为她有佛教禅定修养的基础,她在印度曾修过禅定。这件事在当时的佛教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在中美文化交流、东西文化交流方面,这也是件很有影响的事情。像这样一种特殊的活动,虚老就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来对待。
再有一点,像禅七,虚老所在的寺院,每年冬天少则三个七,多则七个七。一般是三个七到五个七,也有打十个七的。老和尚亲自主持的禅七,我只参加过一次。以后他老人家离开了云门寺,到了云居山,在那里,他还是每年主持禅七。打禅七的时候,他每天晚上必须进堂讲开示。那时打七是非常认真的。云门、南华寺那些地方,班首比较多,而且班首的年纪都比较大,都是一些住禅堂几十年的老人家,都是虚云老和尚亲自培养出来的。他们在摄受大众方面,有威有德,能够服众。所以老和尚即使不去,禅堂里照样非常如法。
以上是就老和尚禅风的表现形式而言的,至于老和尚禅法的内涵,则是以看话头为用功的主要方法,也就是所谓的看话禅。老和尚让人参的主要话头是“念佛是谁?”因为他是从“念佛是谁”这个话头得益入门的,也是由参这个话头而开悟的。他始终提倡参“念佛的是谁”这个话头,而且特别看重这个“谁”字。看“谁”字话头,关键在起疑情。起疑情不是去念这个“谁”字,而是要在这个“谁”字还没有举起来的时候,就要盯住它。所谓看话头,不是看话尾。就是在一念未生之前,看住这个地方!这种修行方法,虽然说比较难以把握,但是它确确实实是斩断妄想的最猛利的武器!你能够在一念未生之前用功,妄想又从哪里生起呢?有关这一方面的内容,可以参看虚云老和尚的《参禅要旨》,这是他晚年的禅堂开示,是关于他老人家禅法最精要、最可靠的表述。
老和尚对于净土和密宗,都有他自己的一些看法。他主张“唯心净土,自性弥陀”;“心净则佛土净”。所以在自力的基础上,他也提倡修净土法门。他认为修净土法门的关键是“唯心净土,自性弥陀”,认为净土和禅是密切相关的。关于念佛,他提倡观音菩萨的耳根圆通,要反闻闻自性。念佛不是数量念得越多越好,而是看你能不能反闻闻自性。念佛要用耳根,要把你念佛这一念,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要停留在心思上,要用自性来闻,要闻到自性。他老人家没有提出来他要生西方的事。他在一九五一年的云门事件当中,曾经入定一日一夜,那时他已经一百多岁了。他出定后说是到兜率内院去了。他对这次经历记得清清楚楚,并命侍者作了记录。他说他要往生兜率内院。他的志愿不是要在内院享受涅槃之乐,而是要实现他的诺言:“众生无尽愿无尽,苍生苦尽那时休!”众生没有苦了,他就可以休息了。实际上他老人家是“众生无尽,我愿无穷”,尽未来际,行菩萨道,化度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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