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夫心最后的救赎

早上跟师兄们做完定课，我就开始收拾房间，蹑手蹑脚的，尽量不吵到还在熟睡的老公和女儿。心里惦记着老公的腰今天有没有好点，女儿爱吃的煎饼今天要多做一点，以及自己今天要完成的学习任务真的不能再拖了……想做好的事情，真的有点多。

在厨房里一阵捣鼓，又是洗菜又是切菜，面糊和鸡蛋液搅和在一起，心想着今天的煎饼一定要做多一个，昨天做少了自己都没吃上。面糊倒进锅里，第一个饼做好了，金灿灿、圆滚滚的一只煎饼，看着都心满意足。想到女儿吃的时候的样子，心里就觉得欢喜。于是，再倒进剩下的面糊，发现又不够了，根本凑不够一个完整的饼子了。那一瞬间，我依然很欢喜。没关系，留给自己的，随便什么形状都可以，圆不圆满有什么关系呢。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内心有一丝黯淡的光一闪即过——我的妈妈也经常这样，把好的给我们，不好的留给自己。妈妈对孩子的爱，从来都是完整的。留给自己的，从来都是残缺不全的，就像我正在做的这只饼。但我和她有缘无份，我们的关系冷淡到了极点，好几年了。

问题出在哪里？我会对她产生这么沉重的怨恨？一看见她就觉得烦，拒绝吃她做的任何东西，她做什么我都觉得是错。哪怕很明显地对我好，我也会毅然决然地拒绝。是的，我是如此地恨。可是，这么多年了，我在恨她什么呢？恨她当初让我去医院堕胎？恨她杀死了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恨她打碎了我对人性的最后一丝期待？总之，这团恨裹挟了我，好多年。我在恨里，出不来，也不想出来。这大概，就是我的命运了。我常常这样绝望地看着世界，像看一个无底的黑洞，死死地盯着，充满了恐惧和怨恨。有些人活着，内心已死，只是机械地在反应而已。当那些牵绊我的责任都不能将我拉回现实的时候，恨成为唯一将我留在这个世间的羁绊，充满了魔性和乖张。

这张拼不圆满的饼，让我在一瞬间跟断裂了好多年的母亲的爱，有了连接——妈妈给孩子的爱从来都是完整的，留给自己的那份却是不完整的。而我只愿意看见那表面的残缺，并固执地只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那部分。好多年过去了，我用我的恨惩罚了所有我想惩罚的人，也把自己浸泡在恨意里，几近窒息。

真相从来不是如眼睛看见。扪心自问，还要继续倔强地恨下去吗？是时候做出一个决定，跟自己和解了。那个过不去的结，只关乎自己的内心，关乎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任性地想得到一份全然的爱，却被无情摧残时无人问津的深入骨髓的失落。而此时的我，已经36岁，已为人母，却还在天真任性地为了那份得不到的爱，要继续以情绪为借口，以我是受害者为借口，无休止地恨下去吗？

睁大眼睛看看对面那个老人吧。无处不在的排斥和拒绝已经让她的生命出现了提前衰退的迹象，她都分不清自己是该站在原地接受命运的凌迟，还是该离开这里。除了日复一日地承受命运给予的一切，她什么也做不了。她也只是一个拥有凡夫心的凡人，在濒临死亡威胁时，她表现出的是怯懦。而我遭遇同样的威胁时，希望的是有外力帮我做决定，这样错的就不是我。在那一刻，我们都逃离了自己的位置，逃开了自己内心的恐惧，逃开了自己必须去面对和承担的。这就是狡猾的凡夫心，谁又能比谁好多少呢？

今天，对我来说，无异于在刀山上滚过。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需要我去指责、怨恨及原谅的。指责别人很容易，仇恨他人也很容易。直面自己满是疮痍的凡夫之心，需要正见，需要智慧，更需要力量和勇气。我观察它，我审视它，我让它无处躲藏，我看着它泣不成声，我盯着它原地瘫痪到溃烂，我鄙视它的无明与懦弱，我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抛弃它。我用佛法正见指引它，带它穿过迷雾，穿越娑婆，走向光明，这是凡夫心最后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