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报月刊》专访净空法师——弘扬中华文化可以救世界

《明报月刊》总编辑潘耀明访问

杨汉群记录、整理

本文原刊载于《明报月刊》2013年6月刊第87-92页

净空法师，生于一九二七年，现年八十七岁，一向致力弘扬中华传统文化，在宗教界、教育界、学术界，皆享有崇高声誉。除了向社会大众弘法外，他亦与多国领袖建立交情，深受各阶层人士敬重。本年四月，法师出席香港《群书治要》论坛，本刊有幸藉此难得机会专访法师。在访谈中，法师细述《群书治要》的价值、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等，充分表现出睿智和学问，令人敬佩。

以中华文化救世界

潘耀明（以下简称潘）：感谢净空法师接受我们访问，大家都知道您除了佛学修为深厚以外，对国学也有深入研究，您曾提出复兴中华文化救世界，可不可以解释一下这个提法的缘起和内涵？

净空法师（以下简称净）：参加联合国的和平会议让我想到早年，我曾经看过一本书，知道英国汤恩比博士曾经说过，要解决二十一世纪的社会问题，需要中国孔孟学说跟大乘佛法，这个说法非常正确。但是孔孟学说跟大乘佛法，究竟讲的是什么？汤恩比博士没有细说。所以在国际上，大家知道有这么一句话，但是很模糊，所以没起什么作用。

我在联合国做主题演讲时，就把这个事情向大家报告，这是英国人说的，不是我们说的。孔孟学说是什么？我们提出四个字，“仁、义、忠、恕”。“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确实能把这个世界所有冲突摆平；大乘的精神是“真诚、慈悲”，现在整个世界就缺少这个东西，没有人讲，没有人教，更没有人去做。只要肯去做，真的一帆风顺。我们接触不同国家、不同族群、不同宗教，都非常和睦，做得非常成功，没有持反对意见的。我们原先还以为需要辩论，结果根本没有，他们一听就生欢喜心，这就让我们信心十足了。

《群书治要》力量非凡

潘耀明：长老，您参与《群书治要》有关的论坛，说明您对这套书十分重视，您曾经说过这本书不但能够救中国，还能救全世界，为什么这套书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不可以说明一下？

净空法师：没错，这个还是从汤恩比博士的话延伸出来的，他认为孔孟学说跟大乘佛法，能解决二十一世纪整个世界社会的问题。我们把重点，把儒家仁义忠恕，大乘真诚慈悲都找出来了，但是没有详细的东西，没有具体的东西，所以我就想到这部书。早年我知道有这本书，但是没有见过，我曾经问过商务印书馆的总经理，他不知道。问世界书局的老板，也不知道。

潘耀明：商务印书馆的总经理？是在什么地方？

净空法师：是台湾的张先生，他重印了《四库全书》，第一次印的时候是三十年前，我买了一套。我就问他，他不知道有这套书。我讲经的时候偶然提到，很遗憾唐太宗这部书现在找不到了，可能已失传。我讲经用卫星电视，用网络，这个产生很大的效益，让有心人听到，到处替我找，居然找到了，是民国初年出版的。

潘耀明：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净空法师：在中国大陆找到，商务印书馆印的，很旧了，不晓得在哪处找到。你看差不多将近一百年了，书拿来的时候，纸都很脆，但是字很完整，我如获至宝。

潘耀明：什么时候再印？

净空法师：大概是四五年前，我交给世界书局印了一万套，到处赠送，这样就不会失传了。

净空法师在向《明报月刊》总编辑潘耀明先生介绍《群书治要》

要重新兴起汉学

潘耀明：我觉得中国的传统文化，在东亚、东南亚、台湾保存得非常好，反而在中国大陆，很多都失传了。

净空法师：对，没错。

潘耀明：对于中国传统文化，譬如日本，基本上其传统文化是来自中华文化的，日本人将那部分保存了，但是他们还吸收了西方现代国家的管理方法，这样他们就是一只脚站在传统文化，一只脚站在现代。这是日本明治维新后富强的原因。那么我们中国，好像是传统那只脚拔出来了，走到现代西方的那一头。问题就是，我们现在要重新将另外那只脚伸进传统文化，这是不是您的理念？还是要从中国传统文化那边提取一些，包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精华。您是不是在做这个事情？

净空法师：对，我是喊喊口号而已，年岁太大了，不行了，自己做不到了。

潘耀明：所以白先勇说“五四”否定了传统文化，应该再来一次“五四运动”，重新恢复中国传统文化。您觉得是不是很有必要？

净空法师：正确，有必要。

潘耀明：那么您现在就是在推动恢复中国传统文化的另一场“五四运动”，可不可以这样说？

净空法师：不必说这些运动，主要我们想把汉学兴起来，汉学一定要汉学家，汉学家一定要培养。现在培养有难度，因为没有老师，没有老师能不能培养出来？能！要坚强的信心跟毅力！一部书，专攻一部书，十年的时间，全部工夫下在这一部书上，十年后，你就是专家！

外国汉学研究也很发达，有很多汉学家，但是他们走向学术知识了，所以他们是有汉学的知识，没有汉学的智慧。事实上，现在有这么好的高科技，要振兴汉学不难。学《易经》、《书经》、《诗经》，可专攻一样学问。那些从事教育工作的人，懂得怎么去找资料，懂得读书的方法。

我看中马来西亚，该国学校的校长老师，都是一生教书，懂得读书，知道如何搜集数据。他们退休后，我们把他们找来做研究员，让他们用十年时间各自专攻一套古籍。十年之后，他们就能变成世界上真正第一流的汉学家。

潘耀明：您怎么会考虑在马来西亚推广？

净空法师：马来西亚首相也问我这个问题：你为什么找这个地方？我说这个地方是一个汉学中心，有这个环境，有大量华人支持，华人办了一千多所小学，感到很自豪。但就是没办法办大学，政府不会批准。中学可以办，有六十二所，有前任和现任首相支持，事就好办了。

潘耀明：这就是说您希望通过马来西亚做一个典范，然后再复制，就是外销转内销。

净空法师：对，对，不错。这个十年，我们想到这些老师们，他学一门东西，学三年就可以教了，会教得很好。他教的时候录像，他写的讲义，就是他的著作。将来，我们把这两样东西送到马来西亚教育部去审查，符合博士学位的水平，我就要求国家颁发汉学博士学位给这些研究员，他们就能在全世界教学。

潘耀明：现在有没有博士生在研究这个项目？

净空法师：有，但是他们要专攻一样东西，绝对不能搞杂，我们的目的是叫他们开智慧。

潘耀明：现在东南亚有些国家管理得不错，比如新加坡、马来西亚等，您觉得这跟他们的领导人学习《群书治要》有关系吗？《群书治要》在中国推广，前景怎么样？

净空法师：国家管理得好，跟领导人学习《群书治要》有关系。在中国推广应没问题，因为是习主席的父亲提倡的。

马来西亚前首相马哈迪长老在阅读《群书治要》英译本

教育最重要

潘耀明：对，上行下效太重要了，正如唐太宗本就有廉洁的作风。现在中国大陆特别需要这种国家领导人，也不断提倡廉洁。您觉得中国现在除了廉洁，还需要有些什么？

净空法师：最重要是教育，中国在全世界最了不起的一桩事情就是教育，现在没有了。最近一百年，没有人讲了，也没有人学了，你现在讲中国传统文化，没有人学了。谁学这个东西，学了之后他会害怕，怕将来找不到工作。

潘耀明：这个是商业社会的压力。

净空法师：不是，如果你真正搞通一样东西，全世界的大学，都会请你做教授，你的出路太大了。

潘耀明：人们可能不明白，现在学校很多，怎么会没有教育了？

净空法师：没有伦理教育，没有做人的教育，没有父子的教育，就不是教育。所以现在的人不孝顺父母，不尊重老师。一个不孝父母、不尊敬老师的人，中国的汉学，他读不懂。再好的老师教他，都没有用。孝顺父母、敬老师，这种人才能学，没有这个条件，不能学。

潘耀明：过去特别是内地的教育，比较重视政治教育，对于传统文化方面的修养，缺乏重视，带来一种这样的后果。

净空法师：没错，所以现在我鼓励马来西亚首相，把中国传统文化落实在政治上，将来会成为全世界最好的榜样，那他就是全世界的示范，这个功德不得了，你都要跟他学。只要他能够把《群书治要》完全落实在社会，他就成功了。

潘耀明：您觉得国学的精华，主要是在儒学吗？

净空法师：国学包括儒释道三家，不能分的，如果分开，就错了。儒释道在形式上有不同，内容上已经融汇一体了。道士读佛经、读孔孟学说；儒家也读佛经、道经。所以实际上，统统涉猎，统统学习。现在我们提倡的范围要扩大，扩大到什么程度？所有宗教经典我们都要学习，所有国家民族古典，我们也要学习，把它融成一体，这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潘耀明：儒释道，儒是我们本土，道也是本土，释主要是外来的，等于外来的优秀文化。我们在提倡《群书治要》这些博大精深的内容，是不是还要结合现代西方的一些管理？

《弟子规》作为管理准则

净空法师：中国这一套东西懂了之后，西方管理就可以不要了。北京企业家胡小林用《弟子规》来管理公司，以前公司的章程规约全部废掉了。员工有什么事情不必问老板，《弟子规》上讲的就没有问题，不符合《弟子规》的，老板一定反对。他成功地令员工把公司看做是自己的家，老板看做是自己的父母，员工之间是兄弟姐妹，一团和气。

所以他不用管人，他也不用管事，业绩年年上升，这就做成功了。有个员工很不听话，在公司里只做了十天，之后生病走投无路了，找到胡小林求他帮助。公司完全帮他付医药费，把他的病治好了。在公司里服务十天不听话，最后这一桩事，他完全感恩，良心发现了，终身为公司服务。

潘耀明：这个本身就是说实际上不必要用法治了？

净空法师：不必！人有良心！

潘耀明：良心主要的准则就来自于《群书治要》？

净空法师：《群书治要》里都有，这些精神都有。

潘耀明：那么作为一个国家怎么办？譬如唐朝为什么当时会那么强盛，因为唐太宗相当有民主思想。你看魏征原来是反对他，但唐太宗请他做谏臣，而且魏征几乎每天都给他提意见，唐太宗都可以容纳。但是如果一个领导人，他自己没有这种容量，不接受别人给他提意见，或者他没有这个机制，没有请一批人来向他提意见，那现在靠什么？

净空法师：人民可怜！完全靠教育，教育是百年大计，是世世代代相传的。中国人教育从什么时候教起？从怀孕教起，胎教。从小孩出生到三岁，这一千天，叫扎根教育，这个教育扎下去之后，这个人就是好人，一生不会变节，根深。现在到十几岁再学，不行，他会变。

潘耀明：但是这个教育谁来抓？

净空法师：父母抓，中国传统教育不是国家抓的，是父母。因为父母总希望儿女将来能够出人头地，所以教育是家庭的事情，政府只是考试，把考得优秀的选拔出来作国家公务员。国家的学校，县有县校，省有省校，中央也有学校，中央叫国子监，那是培养国家干部的，就像现在的党校。实际上的学校，无论什么学术，都是家学造成的。家学就是私塾，私塾就是我们今天讲的家庭子弟学校。

潘耀明：但是如果这样，中国还要好几代人，首先父母，他要懂得教育。

净空法师：现在不懂，我们丢掉两百年了，现在再搞起来不容易。至少也要两百年以后才能上轨道，我们现在就是方向把握住，锲而不舍，努力，世世代代有传人，慢慢的发扬光大。国学教人怎样过最好的生活

潘耀明：《明报月刊》去年访问了现年一百零八岁的周有光，他说：“国学了不起，但是要现代化”。大师您对这个现代化怎么理解？

净空法师：确实，国学就是教你怎样过最好的生活，最好的生活不是富裕。我的老师当年教我，人生最高的享受我得到了，一生没有忧虑，没有牵挂，你说读书多自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缺，你说你多自在。这就是现代化，最高的理论就是现代化！就是立刻能用得到，要用不到你学他干什么？

譬如说父子的亲爱，这是老的还是现代的？老的，老的不要了，父母不亲爱，父母应该要怀疑，应该要对立，儿子可以杀父亲，那不就是今天的社会吗？中国教育里，从小就教你让，没有教竞争的，从小孩就教忍让，再提升就是谦让，到最高踏进社会是礼让，一路让到底，就不会发生争执。

潘耀明：您的意思是，现代化就是要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与现代的生活、现代的社会结合起来？

净空法师：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会把现在社会变得更好，改正所有缺点，提升所有的好处，断绝不好的，只有中国能做得到！但是这些中国东西没有人研究，没有人懂得，中国人自己都不懂，外国人怎么会相信？

潘耀明：所以您在做这个推广工作，是功德无量！

净空法师：很苦！但很有意义！现在帮助我的人愈来愈多了，有志之士多了。

潘耀明：马来西亚是一个信奉伊斯兰教的国家，我们的传统文化里，儒释道为主要基础。您觉得伊斯兰教跟中国的传统文化怎么融会贯通？

净空法师：已经有了很长的历史了，郑和早把两者融通了。郑和本身是伊斯兰教徒，他的老板永乐大帝是佛教徒，已融合得非常好。他七次下西洋，都在马六甲整休很长的时间，马来西亚人对郑和非常崇敬，你到马六甲去，每一条街道上都有郑和庙。

中国传统文化都是精华

潘耀明：实际上我觉得在东南亚，中国传统文化对东南亚影响很大。譬如越南的惠安，整条街道都是中文的招牌，还有很多会馆。这个很奇怪，管理会馆这些人不懂中文，但是全部还是保存下来了。所以中国传统文化的保存，不在中国本身，是在海外，在海外华人的地方，这本身也是很可悲的。

净空法师：没错，正如日本的农村保存得好，你进去之后，就像回到唐朝以前的时代。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日本的乡下，大多数都是这样的。

潘耀明：一般文化还有精华的一部分，有糟粕的一部分，那您是怎么看中国传统文化的？是不是中国传统文化就是好的？

净空法师：中国传统文化是从“戒定慧”里流出来的，这是佛家的东西。佛家做学问，完全用这个方法，这个方法传到中国后，儒家接受了，道家也接受了。所以中国传统学说的智慧从哪里来的？是从“定”来的，你不定就没有智慧。“定”

从哪里来的？“定”从戒律来的。“戒”就是方法，就是你要遵守方法，遵守方法的时候，你能够得清净心，得平等心。心清净平等就生智慧，中国传统文化从这来，所以不会有错误，而且这个智慧是真的，超越时间、空间，永远不会改变。

潘耀明：您是说中国传统文化全部都是精华？

净空法师：对，这么多年该淘汰的都淘汰尽了，不是精华的留不下来。谁愿意花钱去买、去印这个东西，不是最好的东西，怎么能传得下来？但很多人看不懂就当作是糟粕了，就丢掉了，这是不识货。

净空法师在接受采访后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