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文字记录的是一个家族八十余年的兴衰史,是东来在他的帖子里讲述的邻村发生的事。1980年前的事大多听自他祖母,其后的事是他自己的亲眼看到或参与过的。
他祖母的娘家是六里地外的薛村。娘家的邻居姓黄,小名叫二狗。二狗家有两个儿子,长子黄贵,次子黄祥,和祖母同龄。兵荒马乱的年代,谁家的日子也不好过。黄二狗却靠当人贩子,那时叫“拍花“(即用迷药迷昏十来岁小女孩,卖入妓院),置下了50余亩的地产。他干这些倒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只到百里地外的地方干,所以在本地恶行并不明显。
祖母的父亲、也就是“东来“的太爷爷,曾告戒过黄二狗:“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一人荼毒,祸殃五代。”“人做事,天在看,为后代积点德吧,你干的这种勾当会殃及四代人的。”黄二狗听听大笑说:“你是嫉妒我比你过得好吧?”过后依然我行我素。
那年天旱,村里乡亲的庄稼基本没收成,唯独黄二狗家种的红薯却奇迹般地逆势大丰收。他得意的找到太爷爷说:“看到了没?怎么样,老天都在照顾我吧?你说的狗屁报应呢?”很多造恶多端的人正是这样,福泽未尽,灾祸就很难成熟。所以有时越是做恶,家境越是如烈火烹油,旺势不可挡。这就是在快速消耗掉福报,福报一旦尽了,弥天之祸就随之而生了。
当时太爷爷也没这接这话茬,只说:“你把红薯叶子给乡里乡亲的分点吧,让他们度过眼下这道关。”黄二狗说:“分给他们,那我的猪吃啥?”太爷爷说:“你这样下去,只怕不得好死。”黄二狗急眼了,说:“你还别惹我,否则我现在就有办法让你不得好死!”太爷爷说:“你生是恶人,死是厉鬼,我还真不敢惹你。”
太爷爷的话不久就应验了,黄二狗再次到关外去干拍花的营生时,被人用“背狗子”的方法暗算了,连尸体也扔进了大江里了。
40年代,二狗的大儿子黄贵二十出头,地里活样样拿手,上树爬墙等件件在行。就因为人机灵,国民党抓壮丁、日本人拉伕都没抓住他。村口那棵参天古杨树上有几窝喜鹊,那年初夏,几个小孩央求他上树给掏鸟窝。黄贵平时哪跟这些鼻涕娃娃兜搭的,但那天在场的有两个大姑娘,他脑子一热就应了下来。他先扒了第一个鸟窝,扔下来几个喜鹊雏儿,大喜鹊们被惊得唧喳乱飞。眼见得他继续往上,爬到树上的一个树洞口了,正向树洞里张望,突然一条大蛇从树洞钻出来,黄贵骤然大惊而失手,从树上摔下来,人当场就没了。
50年代中期,黄二狗的二儿子黄祥的媳妇,生了一儿两女,儿子叫黄柱。黄柱1978年结的婚,生了一儿一女。八十年代,黄柱就随着村里的几个人跑广州,做起了贩猫(肉用)的生意。到了90年代初,又兼贩肉狗。什么赚钱干什么,生意越做越大,钱挣得相当容易。
有道是,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在生意最好的时候,他们起了内讧,并很快分成两伙,开始相互抢地盘。黄柱站在了一个叫石头的人一方,对方帮派的头儿叫二坡。那天因为又被石头抢了生意,二坡喝了半天闷酒,酒后越想越气,拿着杀猪刀就直奔石头家。看到石头蒙头躺在炕上,就一刀捅了进去。炕上的人惨叫了一声,很快就没了。二坡想杀的是石头,然而阴错阳差间杀了黄二狗的孙子黄柱。这天黄柱在石头家得了重感冒,石头就让黄柱躺在自家的炕上,他去村卫生所请医生去了。也就在这当儿,正赶上二坡来寻仇,偏又蒙着被子,黄柱莫名其妙地就送了命。
黄柱死时,东来的祖母还健在,对东来说:“你看,二狗家三代人都死于非命了,人真是不能做恶啊!”祖母过世了,还没能看到后面两代人的悲剧,不然只怕又要有更多的感慨了。
黄柱遗下的儿子叫黄国,女儿叫黄惠,是黄二狗的曾孙辈,算上黄二狗已经是第四代人了。2001年黄国娶了媳妇,并生下了个闺女。2007年,黄国要到高屯的一家塑料颗粒厂打工,他媳妇死活不同意,说家里不缺钱。出颗粒的活也太脏,打工也不到这种厂子去。可黄贵在一天早晨,趁媳妇上厕所的工夫跑了出去,到颗粒场去了。上午10点多,黄国媳妇接到电话,黄国被电死了。开颗粒厂的是东来的初中同学李跃,出了事,李跃打来电话,让东来帮忙找关系处理后事。
颗粒厂的电机以前一直运转正常,在黄国以前,有十来个人操作过,一直好端端的,怎么黄国刚到厂子上一小会儿班就被电死了呢?
2002年,黄国的妹妹黄惠结了婚,随后又生了一对龙凤胎。这样的喜事落到家里,全家人别提多高兴了。可高兴劲儿还没过完,孩子出生四个多月时,发现那儿子有点异常,到医院检查,才知道是脑瘫。
从黄二狗算起,到这脑瘫儿,整整五代人,家族如同陷入传说中的怨咒之中,灾祸连绵不绝。正应了东来的太爷爷那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一人荼毒,祸殃五代。”各人的祸福是自己生生世世造就的,父母与儿孙相互感召。在轮回之中,人与人的心性、业力与缘分相互牵引,结成悲喜眷属,如蝇虫逐臭,蝴蝶寻香。
今天是大年三十,小城中鞭炮此起彼伏,年味正浓。记下这则事例时,遥想当年那些被拍花的小女孩沦入烟花柳巷的命运,及黄二狗一家五代人的伤痛遭际,感慨不已。命运之中,恍惚看到那根因果的线,若隐若现、缠缠绕绕。
看不尽世间悲欢,登场落幕,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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