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深密经的系统
星月法师
清楚地表达瑜伽行派思想最初的经典是《解深密经》。此经由北魏的菩提流支于公元514年译出《深密解脱经》五卷,玄奘于公元647年译出《解深密经》五卷,是完本。也现存同类的藏译,也有由藏译而法译,及由藏译的一部分而日译,不过并未发现梵文原本。从翻译的年代来看,《解深密经》的成立似较《涅槃经》、《胜鬘经》晚,但是有的部分自相当早就已存在。求那跋陀罗于公元443—453年译出了相当于上述诸本的最后二品(玄奘译八品中的第七、第八)的《相续解脱地波罗蜜了义经》一卷及《相续解脱如来所作随顺处了义经》一卷,还有陈代的真谛与公元557—569年间译出了《解节经》一卷,相当于玄奘译的第二(胜义谛相品)。以此来看,《解深密经》似是部分先完成,然后将那些部分加以撰辑起来的。
还有与《解深密经》同时代,存有《大乘阿毗达磨经》。此经汉译、藏译都不存,但在安慧的《唯识三十颂释》里“阿毗达磨经中说”引用了此经的偈文。较此更早的无著《摄大乘论》(T31.152a)中,提到了《摄大乘论》是对《大乘阿毗达磨集论》(T31.774a)也说是基于此经而作。总之在无著的时代,此经被当作是唯识思想的典据二认可其圣教量的价值。
《解深密经》的特色是在主张“五性个别”。相对于《法华经》或如来藏系统的经典说一乘,《解深密经》(T16.695a)是以一乘说为蜜意说(不完全之说),而说有声闻种姓、独觉种姓、菩萨种姓、不定种姓、无种姓之别。反对一乘,而说五性各别,这点显示此经教如来藏系统的经典晚成立。若着眼于凡夫的现实,则人们有善人、恶人的区别,承认能力的不同,所以变成主张五性各别。还有从原始佛教到部派佛教的系统,是弟子立场的佛教,在大师佛陀与弟子之间画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线,但是只要立于弟子的意识,即无法超越于师。世尊佛陀的佛教与弟子的声闻佛教于是在此产生本质上的差异,因此在部派佛教之间,开始说无上菩提(佛菩提)、独觉菩提、声闻菩提的“三种菩提”;《根本有部律》、《天譬喻》,及阿毗达磨论书等都可见到这种思想,继承这三种菩提,在初期大乘佛教中说的声闻乘、独觉乘、菩萨乘的“三乘”说;《解深密经》大量地采用了此系统的佛教。而在这三乘的区别上,加上于《涅槃经》中成为问题的一阐提(无佛性、无性有情),与尚未确定是三乘中何者的人们(不定种姓),组织了五性各别之说。
《解深密经》是由“迷惑的现实”进行考察,自有其特色,与《华严经》及如来藏思想立足于证悟的佛陀的立场,来逆观凡夫的看法不同。着眼于现实,凡夫之心为烦恼所污,无法看出自性清净心。因此在唯识佛教中,规定现实的凡夫为“妄识”。而人生死根源的心,名为阿赖耶识。阿赖耶识译为藏识,是保存过去的经验、业的场所;这是指心的无意识领域、潜在心。潜在心并不只是保存过去的记忆、经验、遗传、性格,而且以种子的形态保存了过去以来的业。因此阿赖耶识并非只是人的主体性、人格,也是个体反复生死存续时的轮回主体。但是因为那是种子的集合体,所以不间断地变化着,因此并非是像《奥义书》里所想的“我”那样固定的实体。阿赖耶识是认识的主体,同时也是使生命存续的主体,所以也称之为执持识(阿陀那识)。
阿赖耶识、阿陀那识与“我”不同,但是容易误解为“我”,所以在《解深密经》里说,阿陀那识因为是甚深微细的缘故,我(佛陀)于凡夫不开演。因为虽然阿赖耶识的一切种子如瀑流一般,内容经常变化着,但是凡夫误解此为自我。瀑流即瀑布,落下的水不绝地变化着,但是凡夫以为它是同一瀑布。宣说如此容易误解为“我”的阿赖耶识,就称为“解深密”。“深密”是samdhi的翻译,是绳结的意思,由此而衍生,也有秘密之教的意思,在这里是指不开演于凡夫的阿赖耶识教理。解深密的“解”,是nirmocana的译语,这是将绳结解开的意思,是指将隐藏着的阿赖耶识教理呈现出来。因为宣说无我,是原始佛教以来佛教的立场,所以不只触此无我说,而且说轮回的主体,这点有《解深密经》的特色。
佛教说无我,但是并非连认识主观或常识意义的人格中心也否定掉。以世俗谛的立场,来承认在日常生活里相对于“你”的“我”之存在,但是诸行无常也同时是真理,自我是流动的也是事实。若是流动,执着于自我是不可能的。因此凡夫所执着的自我,是由妄想所构成的。因其执着,自己的生存就变成了“苦的生存”。所以无我的主张里,有舍弃对自我的执着的意思,更包含了在严密意义上固定的自我并不存在的意思,但是并不是不管是何意义下都没有自我。因此阿赖耶识的教理,并没有与原始佛教以来的无我说传统相矛盾。
阿赖耶识的教理,并非突然出现在《解深密经》中,而是有其前史。为了解决轮回主体的问题、生命持续的根据、记忆保存的问题,尤其是过去的业保存于何处、造业者与受报者如何联系等问题,部派佛教之间提出了种种主张。例如,说一切有部所说的命根、大众部所立的根本识、化地部的穷生死蕴、犊子部或正量部所说的补特伽罗、上座部的有分识、经量部的一味蕴,乃至大众部及分别论者所说的细心、经量部所说的种子等,在阿毗达磨佛教里说了种种主张。
还有在《解深密经》里说到了唯识思想,这与将生存的根据求之于心理的主体阿赖耶识有关。从我们所经验的一切,都有据于阿赖耶识来看,必然归结到唯心论,然后以缘起说解释表相心与潜在心阿赖耶识的关系,因此称此为“缘起门的唯识”。还有《解深密经》的〈一切法相品〉、〈无自性相品〉中,说到遍计所执相、依他起相、圆成实相的三相,还说到相无自性、生无自性、胜义无自性的三种无自性说,阐述了“三性说的唯识”。还有在〈分别瑜伽品〉中说万法唯识,这是由瑜伽行者的体验,而可知认识的内容便是主观的呈现,称此为“影像门的唯识”。
在《解深密经》(T16.697a)中,关于三无自性说,而说了三时教。亦即为向于声闻乘的人说四谛教为第一时说有之教,其次为向于大乘之人说一切法无自性、不生不灭为第二时说空之教,第三时在《解深密经》中为向于一切乘的人正说一切法无自性的中道之教。也称作有、空、中的三时教判,批判前时代的教理,而表达自己的立场,这点显示此经的成立教新。
其次,《大乘阿毗达磨经》,其经名中也显示继承了“阿毗达磨”的传统。唯识思想是以《般若经》空的思想,将阿毗达磨的分析性教理赋予基础而成立的教理体系,称为“通三乘”;这是于声闻、独觉、菩萨都能对应的教法之意。《大乘阿毗达磨经》虽已不存,但其三偈二文为《摄大乘论》所引用。详细来说也可以说有八段文字,根据这些说“此界自无始之时为一切法之所依”(真谛译“此界无始时,一切法依止”,玄奘译“无始时来界,一切法等依”,将阿赖耶识以界之语来表现。还有“无始时来界”的偈颂,也为梵文《唯识三十颂》、梵文《宝性论》所引用。此偈因解释的方法不但诚了唯识说的典据,还成了如来藏说的典据;这正显示出阿赖耶识为所依而存在,又说诸法被藏于阿赖耶识中,同时阿赖耶识也为诸法所藏,而说诸法(认识的世界)与阿赖耶识互相为因为果。还有在《摄大乘论》中引用了《大乘阿毗达磨经》的染污分、清净分、染污清净分三性说,可知《大乘阿毗达磨经》里说到了三性说。
但是《解深密经》、《大乘阿毗达磨经》中,教理是罗列式的,还不够体系化。是由于其后出现的弥勒、无著、世亲,使唯识说得到发展,组织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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